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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跋涉——追记优秀共产党员才仁松保

极限跋涉——追记优秀共产党员才仁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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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长: 元旦前夕,我突然接到一个任务,去采访一个人,而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早在两个多月之前,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他曾为之纠结、牵绊、付出和热爱的世界。在短短四十九个春夏秋冬里,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了这个世界,直到耗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和心血。那么,我到哪里去找寻这个人呢?循着他一路跋涉而来的足迹,我找寻那...

元旦前夕,我突然接到一个任务,去采访一个人,而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早在两个多月之前,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他曾为之纠结、牵绊、付出和热爱的世界。在短短四十九个春夏秋冬里,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了这个世界,直到耗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和心血。

那么,我到哪里去找寻这个人呢?

循着他一路跋涉而来的足迹,我找寻那个身影。杂多、阿多、下拉秀、玉树,这些都是他人生的驿站。我一路追寻而来,而身影何在?

望着他一路决然而去的远方,我寻觅一个方向。而方向何往?

玉树、西宁、北京,他一路走远;而后又北京、西宁、玉树,他又一路归来。我一路追寻。问天问地,问山问水,问路人,问亲人,问同事,问好友……问他的所在,问他的去向……

一个梦想:他要成为草原上的一个好医生

那是三年前的4月13日晚上,大约在十点左右吧,当才仁松保走进玉树县妇幼综合医院之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向办公室,而是在院子里走了很长时间。不知为什么,这天晚上,他特别想看看医院的样子。虽然,对医院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熟悉得就像自己身上已经穿了多年的那件蓝西服,那里渗透了他的心血。

那件蓝西服是医院发的,所有医护人员都有一套。其他人穿了几次之后就很少再穿了,而他从第一天穿上之后,就再也没有脱下过。衣服已经很旧了,上面的颜色已经褪了很多,原来的深蓝色已经变成蓝中透灰的样子。如果不是人们还记得它原本的颜色,就根本看不出它原来的样子。可是,他总也舍不得脱下,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也不管是去出差还是去开会,他一年四季都穿这一件衣服。他的同事和朋友们,即使在人群中,只要大老远地一看见那件衣服,就会认出他来。好像那已经不是一件破旧的衣衫,而是一个鲜亮的标志。而且,他从来不系皮带,裤腰里总是缠着一根布带。

为此,很多人都当面劝过他,让他换一件衣服。尤其是和他一起到外地出差的那些同事们,在很多场合,看着这个带领他们的人穿成那个样子,甚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总是说,自己太胖了,没有太合身的衣服,就这件最合身了,穿得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不想换。

他真的很胖。与他一起上过学的同学回忆说,他17岁时,就已经有了90多公斤的体重。从那以后,身高并没有增加多少,还是停留在一米七三左右,而体重却一路走高,一度曾逼近150公斤之多。在所有熟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坐在那里时就像一座小山丘。一般来说,这样一个人平时走个路什么的一定很困难,可是,他的同事们告诉我,他不是这样。

有一年,医院医务科科长珠扎来西和他一起到安徽太和县进药时曾领教过他行走的速度。无论走到哪里,除了坐火车和长途班车,只要迈开双腿能走到的地方,他都要坚持走路,而不会搭乘别的交通工具,更别说是搭出租车了。他说,走路省钱。省下一点钱,就可以多进一点药。珠扎来西心想,你那么胖,能走动吗?可是,当他们真正迈开步子往前走去的时候,只见他那两条腿就像鼓槌敲鼓一样,一溜小碎步,变换频率之快令人瞠目。没走多远,他就已经把大伙儿都远远地甩在后面了。他们看见,他一边飞快地赶路,一边不时地扯下搭在肩膀上的那条毛巾擦汗。那是个夏天,他们这些长期在高海拔地区生活的人,受不了内地的炎热,不一会儿,汗水就湿透了衣背。“胖子”——很多人都这样叫他——才仁松保的汗水淌成了河,直接往地上流淌着。

那个时候,医院的药品全部都要自己采购,为了减少中间环节、减轻患者的药费负担,才仁松保一直坚持直接到厂家采购,而且,医院不设专门的采购员,每次他都要去,而随行的人员每次都是不一样的。他说这样可以互相监督,从而避免出现不必要的漏洞。医院里很多人都有珠扎来西一样的记忆,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他们都要住最便宜的旅店,吃最简单的饭。

就在才仁松保这样的精打细算和苦心经营中,医院的规模也才一天天发展壮大。经过多年的努力,他终于把一所总资产不足50万元、像一所卫生所一样的小医院变成了一家拥有住院部大楼、门诊大楼和传染病大楼,建筑面积超过6000平方米、固定资产超过1500万元的综合医院。2009年,医院接诊人数达到22721人次,住院病人2538人次,床位使用率100%。医院面貌与他上任前相比已经发生了质的飞跃。

那天晚上,走在医院里时,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

看着夜色中灯火通明的医院,想到医院在短短几年间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高兴啊!而他更高兴的是自己终于赶上了一个可以大显身手、大有作为的美好时代。

一想到在未来的日子里医院可能会成就更加辉煌灿烂的事业,为玉树各族人民的身心健康做出更大的贡献,尤其是为那些贫困农牧民患者提供更好的健康服务,自己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很多时候,他为此激动得无法入睡。这可是他一生的梦想啊!

他还记得自己八九岁的时候发生的一件小事。在玩耍时,他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大拇指,像是很严重,得到医院治疗。那时,因为父亲在杂多县工作的缘故,他们一家人也都在那里。可在当时,偌大的一个杂多县城,就连这样的小伤都治不了。父亲就陪他到几百公里以外的州医院去看他的手指头,那是他第一次去医院。尽管现在从杂多县城到玉树州上,顶多两三个时辰就到了,可那天,他们坐长途汽车走了一整天才到州上。虽然,那个时候的玉树州医院还不如今天的一个乡镇卫生院,但在他看来,那却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那些穿着雪白色长衣服的医生和护士就像天使一样和蔼可亲。就在州医院的那几天里,他萌生了一个愿望,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当一个医生,也穿着雪白的长衣服,在州医院那样的地方工作。

一眨眼功夫,他就要中学毕业了,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理想快要变成现实了。但是,依照当地当时的教学条件和教育质量,他要考到一座很好的医学院就读几乎是不可能的。权衡再三,他报考了青海省卫生学校。毕业之后,他被分配到杂多县阿多乡卫生院工作。他如愿以偿,当上了一名医生。可是,现实要比梦想中的样子要残酷得多,阿多乡卫生院里看不到他曾在州医院所看到过的情景。几间破旧阴暗的土坯房、几张破旧的桌椅、一个听诊器、一个出诊用的小药箱和一点点常用药物几乎就是全部了。而且,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里,他是这个卫生所惟一的医护人员。可是,他依然很开心。虽然条件艰苦,但他毕竟当上了一名医生。成为一名医生,不就是他人生的最大理想吗?初衷不改,无怨无悔。

在阿多草原上行医的那几年里,他常常要不分白天黑夜的忙碌才能不至于愧对那些急需救治的贫苦患者,要知道,那都是自己的骨肉同胞。每每看到那些因为一点点小病就酿成大患甚至丢了性命的同胞,他心急如焚。

阿多在澜沧江源区,是一片广袤的草原,牧人们分散居住在上万平方公里的旷野上,即使有病了也很难到乡卫生院来就诊。他就得经常到草原上巡诊,一次巡诊三五天能走回来算是很快了,走上十天半月也是家常便饭。草原上巡诊需要骑马,可是他太胖了,加上高寒缺氧,骑在马上走不了多远,他就能听到马匹已经不堪重负,呼哧呼哧的,快喘不过气来了,像是随时准备着要倒下的样子。马肚子上流淌的汗水浸透了他的裤腿。他不忍心继续骑在马背上,就牵着马行走。要是在白天,或者天气晴好的夜里都还好,但要是在黑夜,再遇到雨雪天气,那就很糟糕了。路难走不说,有时候可能还会遇到迷路或者遭遇狼群什么的危险。他弟弟才仁扎西回忆说,有很多次,他都差点没能走回来。才仁松保疼他这个弟弟,兄弟俩什么话都说。

可即便是这样,他要做一名好医生的信念不仅从未动摇过,而且,越来越坚定了。阿多草原用它的野性和原始磨砺着他的意志。就是在阿多草原上,他有了一个新的梦想,梦想有一天,自己要在玉树大草原建一座最好的医院。

那天晚上,走在医院的院子里,想起这些往事时,他感觉自己是个非常幸运的人。以往所走过的路和正在发生的一切,几乎就是依照自己的心愿在一天天地接近曾经的梦想。可谓天遂人愿,这该是一个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啊!

后来,阿多草原上的牧人开始传说他的故事,说他是一个慈悲的好医生、好曼巴。可能就是因为那些善良牧人的这些传说,他被调到杂多县医院,很快成了那里的一名业务骨干。再后来,组织上考虑到他父亲的年纪和身体,被调到了州上,安排了一份相对清闲的工作。因为,父母亲的要求,他随后也调到了玉树县所辖的下拉秀乡卫生院,他又回到了一片草原上。说实话,虽然,下拉秀离州上、离父母都近了,但是,下拉秀乡卫生院的条件甚至还比不上阿多卫生院。好在他并没有离开自己热爱的事业,他依旧可以为自己的患者尽心尽力。

下拉秀在传说中,就是《西游记》里那个神秘的“女儿国”。他在这片美丽的草原上一呆又是三年,三年里,他把一所几乎一无所有的草原卫生院建成了全玉树州最好的乡镇卫生院。

与才仁松保在下拉秀卫生院共过事的索南永珍告诉记者,在下拉秀时,他们也经常到草原上巡诊,有时候,还会为一个偶尔听人说起的患者专门找到他所在的草原上去出诊。一次,一个从钻多草原到乡上办事的牧人告诉才仁松保,说他们那里有一个孩子已经十四五岁了,却一直躺在帐篷里动弹不了。第二天,才仁松保就找来一辆车,与索南永珍一起到钻多草原上寻找这个患者。

他们在草原上左突右拐,走了大半天的路,才找到这个患者家的帐篷。这是一个特别贫穷的牧人家庭,那孩子应该是因为营养不良引起的疾病,原本可能只是一些小毛病,拖得时间久了,就成了大病,必须得住院治疗。可他们家里没办法,别说是没钱给他看病,就连送他去医院也不大可能。

才仁松保当即决定要把他接到乡卫生院进行救治,他们家里没人陪护,才仁松保就告诉他们家里人:“我来照看,等病情好转了,再把他送回来。”

这个孩子在乡卫生院一住就是半年时间,才仁松保除了每天要给他针灸、吃药、打点滴之外,还要操心他的吃饭穿衣,所有的费用都由才仁松保自己垫付。半年之后,这个一直没有站起来过的孩子终于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也不再感到疼痛。才仁松保这才把他送回到草原上的父母亲身边。

索南永珍说,才仁松保为这个孩子所付出的心血不是用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而且,在才仁松保身上像这样的事每年都会发生一件两件的。至于他为某个贫困患者垫付点医药费什么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多少年下来,这样的事情多得已经数不清了。

阿多草原的牧人们曾经传说的那些故事,开始又在另一片草原更广泛的流传。这些传说,最后又使他离开了下拉秀,来到了玉树县妇幼综合医院,成了这里的一名副院长,很快又成了院长,兼任玉树县卫生局副局长。那是1995年的事情了。

妇产科护士长卓尕才珍记得,那是五六年以前的事了。那时,他已经到县妇幼综合医院工作了。一天下午,从四川石渠草原上来了一个年轻母亲,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孩子患的是肺炎,已经病得很重。是才仁松保给他看的病,在医院住下,挂上点滴之后,没一会儿针就滚了,又扎了一针,又滚了。才仁松保就坐到孩子身边,一直小心地握着孩子的手,看护着。还对卓尕说,这母亲没有经验,我们两个就多照看一点。那天晚上,他一直守在那孩子身边不曾离去,直到天快亮了,孩子终于脱离危险,他才放心地离开。

但是,此刻正走在医院院子里的才仁松保却从没有想起过这些事情。

所谓医者仁心,对他或者对一个医生而言,这些事情再平常不过了。他一直告诫自己的同事们,所有患者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对他们报以怎样的关怀和厚爱都不为过。

但是同事们记得这些,他们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

他们还记得,他常说的一些话。他说,玉树的父老乡亲几乎都是信教群众,他们都怀有慈悲之心,都讲行善积德,平日里还通过点灯、磕头、念经和转嘛呢来表达自己的祈愿和善念,以求未来的福报。“我们都是救死扶伤的生命卫士,我们行的就是大善。所以,我们一定要把慈悲心用到病人身上,说他们听得懂的话,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善待他们。救人性命,就是行善积德。只要把祛除大众病痛的事情办好,不用磕头、念经、转嘛呢,同样能够达成善愿,求得功德圆满。这该是一项多么光荣神圣的事业啊。”

他在医院里走了很长时间,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也就是说,时间已经到4月14日了。他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自从多年前,三个孩子到西宁读中学,妻子要在西宁的家中照顾孩子,他就索性住在了医院里,办公室也就成了他的家。凌晨三点多,他怎么也睡不着,就起来到住院部楼上看那些病人。转了一圈,再次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凌晨5点20左右,玉树第一次余震。才仁松保愣了一下,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了。未及细想,他立刻冲出办公室,向所有值班医护人员下达了一道命令:立刻将所有病人转移到楼下的空地上。当时,还有人不解,说不过是一次很小的地震,没必要小题大做。可是,他坚决要求立刻转移病人。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所有的病人都已经转移到楼下开阔的空地上了。

7点49分,一次更大的地震在玉树降临。整个结古瞬间被夷为平地,那个记忆中宁静安详的高原古镇变成了一片废墟......

事后,才仁松保心想,如果他不是在医院里,如果没有那些病人,他或许也不会有那样的警觉。那天早上,许多的玉树人正是因为没有这样的警觉才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而在这所医院里面没有一个人伤亡……

但他多年的心血却已化为乌有,他心如刀绞。

事后,理疗科医生尕松永措想起过多年以前的一件事情。那时,医院的那座医疗综合大楼正在建设。一天下午,她下班后正准备要回家时,看见才仁松保正在大楼施工工地上拿着一个水龙头,冲洗刚刚浇筑好的大楼地基。她大惑不解,半开玩笑地劝道:“这些事让建筑工人干就行啦,你凑什么热闹啊?”

他说:“他们不用心。你看这上面有这么多泥土,不用水洗干净,这楼房能牢固吗?我要建一座能抗八级地震的大楼,不能有半点含糊。”

地震过后,人们发现,玉树县妇幼综合医院的几栋楼房都没有倒塌,尽管,有一栋小楼成了危房,尽管,重建规划中将整座医院都列在重建项目中,但是,尕松永措不会忘记多年以前的那个场景。她为自己能有这样的记忆庆幸,也为整个医院庆幸。

另一个梦想:他要建一座最好的医院

在才仁松保的记忆里,那天早上就是一个噩梦。

一个又一个死讯传来时,他正在组织全院医护人员从危房中抢救那些药品和医疗器械。他很清楚,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灾难面前,那些得以幸存的药品和器械就是生命。如果能多抢救出一点药品和器械,就意味着能多救一个人的生命。为此,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在和同事们抢救那些珍贵的药品和其它物资时,他还抽空给父母亲打了个电话,电话打不出去。他想,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他自己家里没人,大不了也是房子全塌了。倒是父母亲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房子也不结实。千万别出什么事啊!他正在心里这样念叨时,看见门卫走了过来,就对他说,你到我父母家看看,有没有啥事?之后,又去抢救那些物资。

价值700多万元的药品和医疗器械差不多全都从危房中救出来了,其中包括一台X光机和一台老旧的B超机。他又组织大伙儿去抢救那些病床,说一会儿就要救人了,急需那些病床,不能把它们埋在废墟里啊!在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出来的这批物资中,还有一台老式的锅炉和几十把破旧的椅子。这些物资整整拉运了几十大卡车才运完。

副院长尼玛回忆说:“这些物资大部分都在一栋快要倒塌的小楼内。那个时候,余震不断,我们每一次进到那里抢救这些东西时,随时都冒着生命的危险。但是,才院(才仁松保)说,那些东西比我们的生命还珍贵。”

事实证明,在随后展开的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的伟大斗争中,那天早上他们所抢救出来的每一样东西都派上了大用场。如果没有及时抢救出那些药品、器械和其它物资,在接下来展开的救人行动中,他们将会一筹莫展。

在大部分东西快要搬出来的时候,门卫跑回来了,说,他父母家的房屋全塌了,他父亲、侄女等4个亲人被埋,已经全都挖出来了,没有什么大碍,伤得不重。他长出一口气说:“万幸啊!既然家里没什么事,就可以专心忙医院的事了。”

后来,他才听别人说,他父亲和几个被埋在废墟里的亲人是他弟弟和住在隔壁的尼玛副院长两个人挖出来的,而尼玛自己的父亲却没能获救。在省卫校读书时,尼玛与他是上下届的校友,现在又成了同事,平日里的关系就非同一般。虽然,他们会经常为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争吵,但心里都很珍惜这样的缘分。才仁松保在医院里有一群这样心贴心的同事,在生死攸关的当口,他们总是能想到别人,他为之感到骄傲和自豪。

这是一家只有41个正式编制人员、60余名临时聘用医护人员的小医院。地震时,住在医院之外的医护人员中已有46人失踪,有5人已证实死亡。这场灾难的严重程度已经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才仁松保在医院的空地上向所有已经集结起来的医护人员大声喊道:“得赶紧组织救人啊。救人是我们的天职,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震后不到两个小时,才仁松保和他的同事们已经组成5个抢险救灾应急医疗救援队,分赴结古镇各个重灾区开展医疗救援,抢救生命。这是玉树灾区出现的第一支医疗抢险救援队伍。一个又一个在地震中造成重伤、生命垂危的人得到了及时的抢救。

与此同时,在第一时间,他们在玉树县第二完小的草场上搭建了帐篷医院,搭设临时床位30张,这是整个玉树灾区出现的第一所帐篷医院。

这所临时搭建的帐篷医院在震后78小时之内抢救的伤员超过2000人,其中1920多人成功获救,有71人因为血源枯竭和找不到白蛋白而死亡。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才仁松保和他的白衣天使们,曾时刻守护在这些生命垂危的骨肉同胞身前,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当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同胞撒手人寰而无力回天时,他们都快要急疯了。那时,才仁松保曾想过,如果他可以替那些同胞去死而能为他们争取到活着的机会的话,他情愿自己去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所功勋卓著的帐篷医院曾多次搬迁,先是从帐篷搬到帐篷,而后又从帐篷里搬到板房,接着又搬到部队救援的方舱医院与人民子弟兵并肩战斗。随着一次次的搬迁,他们救治的伤病员也越来越多。先后接诊伤病员4300余人次,其中重伤员400多人,救治伤者3500人,转院救治2600人。

震后第三天,他发现临时医院对面执勤的那些成都特警战士,已经连续站了20几个小时。他非常担心他们的身体,抽空给他们送去了一些水和酸奶。临别,还一再叮嘱:“你们一下子从那么低的地方来到高海拔地区,这样劳累会伤身体的。我是一名医生,就在你们对面的帐篷里,要是发现谁有点不舒服的话,赶紧来找我啊。给,这上面有我的电话。”说着,顺手递过一张纸条。

当天晚上,特警何落因为高原反应引发肺水肿。才仁松保带着救护车去接他到医院抢救。当这位特警战士的病情稍有缓和的时候,才仁松保对他说:“我得去告诉你的领导,不能让你继续在这里工作了,你必须回到后方修养。”

而在震后78小时之内,才仁松保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有好几次,他感觉自己快要晕倒了,可是,有那么多伤员在等着救治,还有那么多从祖国各地火速赶来的救援队伍也吃不上饭、睡不成觉,还在拼命地救人,他能倒下吗?

才仁松保的身体原本就不太好,早在多年以前,就已患有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脑梗塞、下肢静脉曲张、高原红细胞增多、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心肌梗塞、肺气肿等大大小小十几种疾病。因为长期在高寒缺氧地带拼命工作,有些疾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知道这些病情的人当中,除了他自己和给他看过病的医生很清楚之外,再就是他妻子和弟弟也稍稍知道一些,其他没人知道。有时候,同事们看见他嘴唇发青、喘不上气,关切地询问时,他总是笑呵呵地说:“没什么,就是胖了的缘故。”

可是,玉树地震后,连续几天白天黑夜的过度劳累使他所有一直隐瞒着的病情再也无法瞒过同事们的眼睛了,毕竟,他们都是一直与疾病、与病魔战斗的生命卫士,守护着很多人的生命。尤其,当那天他因为疼痛无力支撑而昏倒在帐篷医院里之后,医院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意识到,他们院长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

医院几乎所有的人都来劝过他,让他离开玉树去省上的医院,检查检查,看看自己的病,顺便也好好休息一下,因为,他太累了。不能再硬撑了,再撑下去,会出大事情。但是,他却平静地说:“我是一个医生,现在这里到处都是病人和伤员,我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点病痛离他们而去。再说了,我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就放心吧。”

他说的确实是自己的心里话,但他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他没有说,也不想说。

他觉得,与其说出来让大家为他担心,还不如留在自己心里,让大家全身心地去挽救别人的生命。何况,作为一家医院的院长,他还肩负着一种特殊的使命,这种使命因为一场灾难而显得尤为神圣。这无疑是一种严酷的考验,有那么多人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还有那么多人正面临生命的危险。要知道,生命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珍贵。对他是,对别人也是。那么,他还有选择吗?即便有,以他才仁松保的为人,以他所一贯坚守的一种品质,他能够做出另外的选择吗?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呢?这几年,在省上几家医院悄悄检查和看病时,那些有着丰富临床经验的同行们就不止一次心疼地提醒他,说他不能继续在玉树那样高海拔的地区工作了。最后一次去一家医院检查时,楼道里遇到一个熟悉的医生朋友,大老远就对他开玩笑地喊道:“倔胖子,你还活着啊?我以为你早已离开我们了。”

可他更知道自己的职责和心愿,他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好医生,后来,又有了一个更大的梦想,建一所最好的医院,为所有有钱和没钱的病人都好好看病。他活着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梦想的,而这个梦想几乎快要全部实现了。对一个人来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他想是没有了。夫复何求?

再说,长期在玉树这样的地方工作的人,哪个人的身体又没有点毛病呢?他们不都在苦苦坚守吗?没有一个人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而脱离工作岗位。

别看才仁松保五大三粗的样子,他却是个很细心的人,他清楚医院里的很多人都患有这样或那样的疾病,能说得出每一个人所患有的疾病和严重程度。他每天从早到晚对每一个所见到的同事都会问一个很具体的问题,那就是他们的病情,这些病情千差万别,但他从不会记错,甚至对他们家里每个人的健康状况也一清二楚。问完病情,他还会给出一些积极的建议,说哪里有一种药,哪里有一种新的治疗方法对你可能会有帮助等等,有时候,他还会从网上下载一些地址什么的给他们。

内科主任尼样卓玛的父母身体不好,而且年纪大了,要是没有人操心,老人经常会忘记吃药。才仁松保每次见到尼样卓玛都会问她父母的病情,还给她出主意,让她找几个瓶盖,把他们要吃的药分别放到瓶盖上,再把这几个瓶盖放在他们容易看到的地方。说这样他们就不会忘记了。

妇产科主人扎西拉毛说,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就像自己的哥哥一样。所以,我们每个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愿意跟他说,他也愿意听。“我有风湿性关节炎,只要天气稍有变化,他都会问我,今天腿有没有疼。”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会儿,再次说话时声音有点哽咽:“他把我们每个人所有的事情都想到了,就是没想过他自己。现在想起来,我们都很后悔,他几乎天天都在问我们的身体怎么样,而我们却很少问过他的身体情况……没想到他竟然病得那样重!”

康赵吉,手术室护士长,很年轻,一名在抗震救灾的火线上入党的年轻共产党员。她父母也有糖尿病,他们都知道才仁松保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也经常提醒她要多劝劝自己的院长,让他别太累着。她也劝过,可是才仁松保不听。他说:“你们就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这个老党员要是出事了,你们这些小党员就没人带了。”

这样的事,要是偶尔发生一次两次,并不足为奇,但要是它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次,让身边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这些看似平凡琐碎的小事情的意义,那它就不是一件小事了。元月初,我住在他们医院采访的一两天里,医院很多人都给我讲过这样的故事。几乎所有人在讲述这些往事时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他弟弟才仁扎西告诉我,震后一个月之内,他没有回过家。父母亲经常让才仁扎西去看他,每次去都看见他忙得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偶尔跟妻子通电话时,妻子在电话里一遍一遍地哭着说:“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啊!”

细心的同事们留意到,他那肥胖的身体正在一天天消瘦,原来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日渐宽松,快要挂不住了。大约在几个月之后,他的腹部和胸部开始出现剧烈的疼痛。一开始他还忍着,不愿意张扬。那临时搭建的板房不隔音,隔壁的同事们经常在深更半夜听见,他忍不住疼痛而走来走去和叫唤的声音。

这样熬过了十天半月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

护理部主任秋吉回忆说,一天夜里,快凌晨3点,才院长打电话给值班医生说,他有点疼,问能不能给他打一针杜冷丁。医生吓坏了,心想,杜冷丁是什么药啊?医院一般只给那些实在受不了疼痛的危重病人才用这种特殊的止痛制剂。才仁松保是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兼通藏、中、西医,他不可能不知道。值班医生赶紧带着秋吉一同去看,只见他扭曲着身子,脸色蜡黄,全身冒着虚汗,衣服都湿透了。在同事们的眼里,他是个特别能忍耐的硬汉子,是什么样的疼痛才能使这样一个硬汉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从那天夜里开始,他几乎每天都要插着吸氧管、挂着点滴才能工作。而且,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要注射一支杜冷丁才能勉强忍住疼痛——再后来,一支杜冷丁都没什么作用了,就再加大剂量。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太忙的缘故,一开始,人们甚至没有很在意他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也可能是因为天天都看见他这个样子,久而久之也有点麻痹了,并没有细想过他病情的严重程度。现在,他的这个形象已经成了所有同事们心里永远挥之不去的一个记忆,像一尊雕像。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才仁松保却一天比一天忙碌。先是抗震救灾,紧接着更繁重的灾后重建工作拉开大幕,学校和医院的重建摆到了整个重建工程的首要位置。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已被确定为他们医院的援建单位。医院的重建已经开始,人民子弟兵要在地震的废墟上帮助他们建一座更好的医院。

所以,这家原来叫玉树县妇幼综合医院的医院,其重建之后的名字就改成了“玉树八一医院”。这不仅是才仁松保和他们医院的意见,也是整个玉树人民的意愿,他们要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使这家用爱心在地震废墟上建成的医院成为一座永久的纪念碑,来铭记人民子弟兵的无私大爱。

根据规划设计,这家重建的医院总占地面积18.96亩,总建筑面积达到1.79万平方米,设有200张床位。其中医疗综合大楼的建筑面积为1.28万平方米,整体设计为地下一层、地上八层,局部九层,总高为35.7米。在未来玉树的医疗战线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标志性工程。

才仁松保的梦想要再次变成现实了,为此,他常常激动得彻夜难眠。当然,更加沉重的担子也不断压在了自己的肩上。从这一天开始,他还不能只是呆在临时搭建的板房医院里,插着吸氧管、打着点滴给病人看病和办公了,他还得为工程招投标、奠基开工、设备配置这样的事情奔走,要不停地跑工地,不停地与部队和地方领导沟通协调,疏通解决在拆迁和施工中遇到的各种意想不到的障碍和困难……

在医院进入施工阶段以后,他每天至少要到工地上跑上五六次,每一次跑工地,他都几乎要耗尽全部的力气,多次晕厥,没有呼吸。几个月时间里,体重已经下降了近70斤。

这是一项非常繁重的任务。但是,很显然,他那曾经强健厚实的肩膀已经很难继续承受这样的重担。可是,他不能临阵脱逃。只要还没有倒下,还有一点力气,他就是硬挺也要挑好这幅担子。

期间,几乎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曾反复地劝他,让他挤出点时间,到省上的医院检查一下身体,顺便也休息一下。可是,他每次都说,现在医院的重建任务这么繁重,千头万绪,哪能走得开呢?等医院建成开业了再说吧。

118天之后,玉树八一医院正式建成。在高寒缺氧、年有效施工期不足半年的玉树高地,这是一个了不起的速度,被认为是整个玉树灾后重建的样板工程。它不仅见证了解放军和武警部队的无私大爱,同时也见证了一个人生命的极限跋涉。

可能是因为肥胖的缘故,才仁松保曾经是个特别能吃的人,饭量大得惊人。无论吃什么东西,他都会一边吃一边不停地赞叹:“真香啊!”以前,跟他一起吃过饭的人都记得这样的情景。一坐下来,要准备吃饭时,即使是他一个人要吃饭,他也总是会自言自语,说今天不怎么饿,吃不了多少,先来3斤牛肉吧,垫垫再说。有人见过他吃包子,说别人顶多能吃六七个的包子,他一口气可以吃进去几十个。

可就是这样一个饭量大得惊人的壮汉,最后却一点也吃不下东西了,而且常常呕吐不止。在才仁松保已经离开人世的日子里,进行这次采访时,我一直不停地想一个问题,对他而言,吃饭也许可以被理解成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可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什么都咽不下去了。他究竟忍受过怎样的煎熬呢?

大约是从医院重建工程开始之后,他不再参与任何形式的应酬活动,尤其是饭桌上的应酬。人们一直以为是他工作太忙,顾不上,直到后来人们才发现这只是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是,他吃不下东西,只要吃进一点东西,就开始呕吐。他不想让别人看了难受。

近一年多时间里,他只参加过一次吃饭的活动,因为那次活动太重要了,他不能缺席。那是在医院建成开业的前一天晚上,为这家医院倾注了巨大心血的人民解放军、武警部队的很多首长、省上和州上的领导以及很多爱心人士都专程前来参加开业典礼,晚上要一起吃个饭,还安排他要在席间致辞表达谢意,他不能不去。

玉树县副县长尕玛才仁说,晚宴正式开始以后,他除了招呼客人,就一直那么坐着,没有动过筷子。后来,看见他吃了一点馍馍。然后,对尕玛才仁悄悄说,他要去一下洗手间。回来后说,他还有点事,得先走。尕玛才仁发现,他脸色很不好,感觉像是很不舒服。晚宴结束后,尕玛才仁就去医院看他。这时,他才说,刚才吃了点馍馍,吐了,现在好一点了。

第二天,新医院就要开业了,才仁松保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有很多次,他都想过,自己可能等不到医院开业了。而现在,医院终于建成开业了。对玉树来说,这只是众多重建项目中的一个,而对他来说,这却是他最大的一个梦想,当然,也肯定是最后的一个梦想。

那天晚上,当他和尕玛才仁副县长商量完第二天开业典礼上的每一个细节,送走了尕玛才仁,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像往常一样,他叫来了值班护士,给他注射了一支杜冷丁。夜已深沉。他要睡一会儿。躺在办公室那张伴他度过了两千多个夜晚的床上时,他感觉自己已经了无遗憾。

2012年8月28日早上,玉树八一医院的开业典礼如期举行。

典礼主席台设在医院医疗综合大楼门前的台阶上,才仁松保穿着一身崭新的藏袍站在主席台左侧靠车道的斜坡上。很多人都没有见过他身着藏袍的样子,觉得很新鲜。他旁边站的是尕玛才仁副县长,就在昨天晚上,才仁松保对他说,他原来想,在今天的开业典礼上要穿西装,那样显得很正规,可是,现在他太瘦了,以前的西装都穿不成了,得穿藏袍。

仪式开始时间不长,可能只进行了不到20分钟时间,才仁松保就在尕玛才仁的耳边悄悄问,他实在站不住了,能不能在旁边坐一会儿?尕玛才仁说,你坐吧,一会儿轮到你讲话时,我再叫你。

他就坐到身后的水泥台子上。坐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连坐着都很吃力,就担心一会儿还能不能站起来。“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那天等他致答谢词的时候,已经显得很精神了。”尕玛才仁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说。

开业典礼之后,他主动提出来,说要请假去看看病。半年以前,玉树县委书记吴德军在一次全县的干部大会上就曾讲过这样的话,现在是玉树灾后重建的关键时期,所有干部都不得请假,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就是才仁松保。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才仁松保早就应该请假去看病,可是,他一拖再拖。现在,他主动提出要去看病,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就即刻安排。

玉树地震后,这是他第二次出去看病。

第一次出去,是在2012年5月,当时,他再次晕厥,不省人事。给他揉过疼痛的医护人员们回忆说,那个时候,他腿上的脉管炎已经非常严重,两条腿全部青紫浮肿。胃部明显能够摸到的那个硬块好像越来越大了。不能再拖延了,医院强行将他送到青海大学附属医院进行抢救。

经查,尽管他患有多种疾病,而且,都可以说是重症,但最顽固、最危险和紧迫的是糖尿病及其并发症。在这家医院里,有专家推荐说,对这种病,现在有一种新的治疗方法,通过在胃部施行一种传流手术,把大半的胃“捆扎”起来不用,直接把小肠接到贲门上,控制胃部进食,进而达到肠胃吻合的效果,以减轻和缓解病痛。

青海五家对口帮扶八一医院的省级医院的领导和专家们都在为抢救才仁松保的生命尽心竭力,通过他们的努力和援建部队的精心安排,才仁松保很快被转到国内率先开展此项手术的北京武警总医院进行手术。据武警总医院的专家介绍,才仁松保的手术非常成功。鉴于这是一次大手术,并考虑到才仁松保当下非常糟糕的健康状况,他们建议,才仁松保不要急于出院,先在医院进行一段时间的恢复性观察治疗,然后,可以暂时回到西宁做进一步的休养,每天只能进流食,得注重营养。至少半年之内不能回到玉树,更不能再从事繁重的工作,否则,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此外,他患有多年的那些疾病也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因为过度劳累,诱发了急性心内膜下心肌梗塞,血糖极不稳定,最高达到25mmoi/L。医生曾不止一次地郑重提醒,因为肌体严重缺氧,心血管情况非常不好,引发丘脑梗塞、心肌梗塞的几率很大,严重时可能会随时导致猝死。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我们也许会说,他对这些疾病的危害程度缺乏应有的重视。可他是一名医生,一名曾长期在高寒地区工作,并一直与这些高原性疾病进行殊死抗争,用生命守护生命的医生,他比世界上所有的医生都清楚,这些疾病对一个人会意味着什么。

可是,医院灾后重建工程正处在紧要关头,以才仁松保的脾气秉性,他不可能躺在医院里等上那么长时间。手术后,先后不到20天时间,他就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玉树,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因为各种疾病,加上自身修复功能已经非常脆弱的缘故,那时,他的伤口都还没有完全愈合。

看见他回来了,人们都来关切地询问时,他都说,手术非常成功,几乎已经完全好了。可以继续和你们并肩战斗了。

可是,没过多长时间,他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不仅各种病情急剧加重,而且,越来越无法进食,到后来,就连流食也咽不下去了。而这时,医院的重建工程却在一天天接近尾声。先是所有土建工程提前完工,几栋大楼顺利封顶,而后很快,内部装修也全部告竣,各种此前连做梦都没敢奢望过的现代化医疗设备都陆续运抵到位……医院开业的日子已经临近……

他为此兴奋、激动得难以自持。医院现在所有的一切,比他梦想中的样子还要先进和完美。如果不是身体的缘故,他都快要手舞足蹈了。

现在,医院所有的重建工程都已经划上了完美的句号。就差把他亲自拟定的院训挂在医院各个显眼的地方了。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了,他终于可以安心地去看看病了。

后来,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博学、精诚、感恩、惠民”的院训已经像一面面旗帜在医院里到处飘扬。只是,细心的人们发现,其中少“爱国”两个字。说一是因为字数,大家觉得十个字有点多,二是因为现有的这八个字也已经体现了爱国的精神,此外,他们还想把“爱国”两个字深深地珍藏在心里,那是才仁松保镌刻在他们心灵深处的一个精神符号,不可磨灭。

虽然,对医院、对患者、对玉树,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事了,但是,对父母、对妻子儿女、对家庭和亲人,他还有很多亏欠。他希望自己还能多活些日子,那样,对他们就可以有所弥补。

多少年来,他为了医院和那些贫苦的患者,一直没能很好地照顾到年迈的父母。两个慈祥的老人不但没有任何怨言,而且还经常为他担心操劳。以前,他每次跟父亲谈起医院的发展和建设时,父亲总是为他劳心费神,并一再叮咛,说虽然你做的都是天大的好事,但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好,别把所有的事情都硬往自己肩上抗,你扛不住的。

元月4日下午,司机桑秋多杰开着那辆已经非常破旧的猎豹车,带我去看才仁松保的父母。这辆车可以说才仁松保的专车,已经用了8年,车门子已经关不严实了,副驾边上的车窗玻璃已经摇不上去,为了防止晃动,避免发生意外,桑秋用一小块木板插进窗户边上,撬着玻璃。去年医院里新买了两辆新车,但他这辆车却没舍得换。我们穿过一片新建成的住宅区,来到才仁松保的父母家里,他们已经住进新建的房子里,属玉树灾后重建统规统建的项目房,是玉树灾区最早建成的民居。

走进才仁松保父母家的时候,他79岁的老父亲正在火炉上烙饼——毕竟,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76岁的老母亲正坐在窗户跟前的一张旧沙发上,看着老伴忙乎。坐下之后,还没说话,他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就开始抹眼泪。然后,直直地看着我说道:“他的离去,对国家、对玉树可能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对我们两个老人来说,这损失太大了。”

妻子秋永文毛,一个善良的女人,为了支持他的事业,提早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只身在家照顾几个孩子,受尽了寂苦和委屈。这些他都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两个女儿,大的已经读到大学四年级了,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会有出席的,不会有事。小女儿已经上高三了,成绩优异,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他最担心的是也在上高三的儿子——男孩子可能更需要父亲的管教——因为他没有很好地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儿子的学习成绩不理想。

他想,这次看完病回来之后,一定得陪陪孩子们。

第二次去看病,离开玉树时,已经是2012年9月2日了。

他去的还是武警总医院。医院组织了全院最好的专家给他会诊,结论是,因为第一次手术后没有很好的休养、治疗和恢复,已经造成严重的后果,最好还是二次手术,但因身体状况太差,手术条件不成熟。他就又回到西宁的家中休息观察。

他走后的头几天里,几乎每天都给医院打电话,询问医院的情况。后来,有一两天都没有他的电话。副院长尼玛担心他的病情,就给他打电话,问:“你现在的病情怎么样?”

“这次我病得好像真的不轻。”他就说了这一句话,然后,停了好一阵子,都没有他的声音。

尼玛说:“听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没有一点力气。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一听,就感觉到情况非常严重。”

第二天,尼玛跟医院其他领导一商量,立刻派两个人迅速赶往西宁,并再三叮嘱:“无论采取什么办法,一定要让才院长尽快住院治疗,不能再在家里耽搁了。”

当副院长尕才仁和财务后勤科主任尕杰赶到他家中时,他们看到的才仁松保像是换了个人,都快认不出来了。很快,他被送进省第五医院住院治疗。第五医院在八一医院挂职帮扶的副院长刘洪泽也火速赶回西宁,专门协调安排才仁松保的进一步治疗事宜。经省上各大医院专家会诊,他被再次紧急送往武警总医院抢救治疗。

他的二次手术时间定在10月24日。

得知手术时间已经确定的消息,尼玛副院长也火速带人赶往北京看望。25日早上的航班已经没有票了,他们乘坐下午的航班离开玉树,然后,在西宁转乘飞往北京的航班。

可是,他们没能飞到北京,在西宁,刚一下飞机就得到不幸的消息说:才仁松保院长因抢救无效,已于25日下午在北京去世。武警总医院派人护送 才仁松保遗体的专车已经连夜往回赶了。那时,他们刚刚离开玉树。他们和才仁松保都在路上。他们赶去看望时,才仁松保却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

武警总医院最终给出的结论是,才仁松保的真正的死因不是糖尿病,而是肝脏上一个快速增长的恶性肿瘤。原本是胃上的手术,可胸腔一打开,医生们都傻眼了。他们看到了那个肿瘤。一切已经太晚了。已经无力回天了。25日午后,在北京。才仁松保也许已经感觉到自己正在离开这个世界。

他对身边武警总医院的医生交代说,他戴在身上的那个治疗糖尿病的泵,以后就用不着了。那是北京军区方舱医院特意赠送给他的,他现在要把它留给武警总医院,让医院把它转赠给更需要它的人。

事后,那个医生含着泪对才仁松保的弟弟才仁扎西说:“你哥哥是个大好人!他是给活活累死的。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无论家里有任何事,都要给我说啊。”

是的,才仁松保已经在路上了。他要回家了,回到他一生热爱的故乡草原上了。从此以后,他哪里都不去了,他要好好睡一觉了。

消息传开。25日、26日、27日,青海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通过各种方式向才仁松保和他的家人转达他们的敬意和问候。所有在西宁的玉树人、青海各大医院的医护人员代表、各界爱心人士都在西宁等候他的归来。

27日夜里10点多,在玉树通天河大桥边,一些人已经早早等候在那里。

从晚上9点30分开始,八一医院一些轮休的医护人员就自发的开着自己的车往通天河边走。一直到28日凌晨一点多,还有人在通天河谷地穿行,他们都是前往迎接才仁松保归来的队伍。这支队伍越来越庞大,有的捧着蜡烛,有的举着手电筒,有的捧着哈达,顶着凛冽的寒风,静静立于通天河谷地,肃穆,静默。

等候一个回家的孩子。

凌晨1点40分,载着英灵遗体的车队缓缓驶入人群……

凌晨2点40分,护送才仁松保英灵的车队经过结古当代路,大路两旁警灯闪烁,上百名玉树公安干警立于路旁庄严敬礼,迎接他的归来。

归去来兮。魂兮归来。

此后的几天时间里,我从报纸和电视上整天都能看到有关才仁松保事迹的报道。很多报道毫不吝惜地使用了大量华丽的辞藻来作修饰,而才仁松保,其实用不着华丽的修饰。面对他的亡灵,在我看来,那简直是一种耻辱。

元月3日下午,我抵达玉树。我直接住到八一医院5楼的一间病房里,进行采访。每天,从早晨一直到深夜,我一次次从那楼道里走过,一次次上楼下楼时,我仿佛看见才仁松保宽厚的身影还在那里忙碌。八一医院里的很多人都有和我一样的感觉。

“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他还在,根本没有离开过。好像还在这里走动,我似乎还能听见他走动的脚步声。我眼前老是出现他鼻孔里插着吸氧管、手上挂着点滴的样子。”八一医院检验科主任索南秋吉把这句话一连重复了好几遍。从玉树回来之后的很多天里,我一直犹豫不决。我一再问自己,是否真的有必要去打扰秋永文毛那个善良的女人。我确信,作为才仁松保的妻子,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能够平静。但是,一个礼拜之后,我还是小心翼翼地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我能不能去看看她。得到她的允许之后,我才去了她家里。

果然。还没等我开口,秋永文毛就已经泣不成声了。我再次小心地说明了来意,但我几乎没有问任何问题。面对她那早已哭肿的双眼里还汩汩流淌的泪水,我无言以对。默默坐于一旁,听她哭泣着断断续续说出的每一个字时,我还担心远在玉树的才仁松保会不会听到。

他们的家住在西宁城南。秋永文毛告诉我,为了孩子们能在西宁上学,七八年前他们贷款买了这个房子。说那时候,城南的房子还便宜些,他们买不起城里面的房子。现在两个孩子都在城里面上学,坐公交车来去最快也得两个小时,中午回不来,他们自己在街上吃饭。

那天,我本来还想看看才仁松保的那些奖状。那些奖状原本放在才仁松保在医院的办公室里,我曾到他办公室看过,他司机桑秋多杰告诉我,那些奖状已被秋永文毛带走了。但是,最终,我还是没忍心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即使一个这样的简单要求,对她来说,都无疑是一种摧残。再说了,我并不认为那些奖状就能说明什么,尤其是对才仁松保这样一个人,更说明不了什么。我不知道,假如才仁松保还活着,我们是否还会想起这些奖状和荣誉。我从才仁松保的一些事迹材料上看到,这些众多的荣誉证书中有一个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还有“人民的好医生”和“优秀共产党员”……等等。

那天,我还见到了他们在中南师大上学的大女儿更松拉吉。她在得知父亲二次手术消息的第一时间赶赴北京陪伴父亲,可是,她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离开了。这几年,每年的寒暑假,她都不顾父母亲的劝阻,执意前往玉树日夜陪伴守护在父亲身边,闲暇时,就在医院里做义工。

“他太苦了。我只是想在他身边多陪陪他。”更松拉吉一边给母亲擦眼泪,一边哽咽着说起这些往事时,我一直在低着头听,没敢抬眼看她。

那天,在去他们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一件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那是一个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之所以说是秘密,是因为还有一个人不知道。如果才仁松保还在人世,说不定这个秘密终有一天会说破。可是,现在他已经走了,也就带走了这个秘密。于是,就留下了一个遗憾。他的离去,让那个一直生活在秘密里面的人永远失去了一个可以完成自我救赎的机会。

去他们家之前,我曾反复掂量,要不要跟秋永文毛谈起这件事。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能将这个秘密说破,讲给所有的人听,它肯定会让才仁松保的故事更加感人。但是,我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我感觉,对一个人来说,有时候,保守一个秘密,要比说破一个秘密容易得多。保守一个秘密需要的只是时间,而说破一个秘密则需要勇气。就这件事情而言,因为才仁松保的离去,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失去了意义。

才仁松保就这样走了。走远了。

我听说,因家人的希望和要求,才仁松保的葬礼按当地风俗举行,地点在文成公主庙附近的那个天葬台。天葬台面向广袤的巴塘草原,草原之上蓝天浩荡。很多的玉树儿女就站在那山坡上,与才仁松保挥手告别。他们相信,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次悲壮的远行。

我曾不止一次去过那个地方。我每次去那个地方的时候,那里都没有进行中的葬礼。但是,我却看到了那些鹰,我曾在很多文字中都描写过那些天葬台上飞翔或在山坡上走来走去的鹰。也就在那个地方,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不朽的交响乐章中总是会用一支进行曲来表现葬礼,仿佛那不是一次生命的结束,而是一次生命的凯旋,那是因为生命一直在行进的过程当中,从不曾停顿。

此刻,才仁松保已经走远。他所有的梦想与荣耀,所有的纠结与挣扎都已随鹰的翅膀远去。我想,已经不在人世的才仁松保此刻肯定也在行进当中,只是离我们的视线越来越远。我确信,很久以后,很多人还会望见这个康巴汉子已然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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